摘要:疫苗之王的深水江湖。
采寫/萬天南
遍地都是“小陽人”。
近日,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原副主任馮子健預估,“最終可能80%-90%的中國人,都會經歷感染。”
12月29日晚,知名流行病專家曾光教授感嘆,沒料到國內第一波疫情如此來勢洶洶,北京的感染率可能超過80%以上,甚至更高。
新冠疫情,既是世人的罹難,也是造富的風口。
高居印鈔機天花板的王者,在美國是輝瑞集團,在中國是科興生物。
2021年,輝瑞旗下的新冠疫苗Comirnaty和口服新冠藥物Paxlovid,為其累計貢獻了444億美元的營收。
尤其是Comirnaty,上市首年,銷售額高達367.8億美元,成就有史以來最為賺錢的“新藥王”。
在中國,造富天花板則是科興生物。
2021年,科興銷售額折合1280.4億元人民幣,同比增長3691.6%。
凈利潤更是逼近千億,高達956億元人民幣,達到此前5年凈利潤總和的百倍以上。
科興“氪金”能力有多強?不妨橫向類比一下,逼近華為,超過了頭部央企兩桶油,相當于9個百度,12個拼多多。
而在《財富》中國500強榜單上,科興生物更是以接近92%的成績單,拿下凈資產收益率(ROE)的冠軍。
可是,三年來,即便有超過5億人接種了科興疫苗,但現階段國內疫情仍如秋風掃落葉一般,引發了對疫苗接種有效性的質疑。
其實,專家的意見相當一致,面對變異毒株,普及疫苗加強針,才是科學共識。
而在未來新一波的疫苗接種潮中,科興生物還能繼續得到大眾信任,續寫一年賺千億的神話嗎?
異源接種,疫苗變軌
三年來,科興成為最大贏家,憑什么?
跑得快——科興的疫苗路線,選擇了技術門檻較低的“Easy”模式。
為了提高成功率,在新冠疫苗研發上,中國的策略是多路并進,同時布局了5條技術路線,包括滅活疫苗、腺病毒載體疫苗、重組蛋白疫苗、減毒流感病毒載體疫苗和核酸疫苗(DNA/mRNA)。
科興之所以All in 滅活疫苗路線,原因有二。
其一,研發難度小,滅活疫苗作為最傳統、最常用的疫苗制備技術之一,技術門檻較低。
其二,這是科興的“老本行”。
科興多年專注“滅活”,曾先后研制出全球第一支SARS冠狀病毒滅活疫苗(完成I期臨床研究)、中國第一支大流行流感(H5N1)疫苗,以及全球第一支甲型H1N1流感疫苗。
門檻較低,技術成熟,又是“老本行”,科興得以捷足先登。到了2021年2月5月,其新冠疫苗就獲批上市,成為最早獲批的先行者。
不過,滅活疫苗雖然門檻低,其短板也如影隨形。
中泰證券曾在一份研報中,詳細比較了幾條技術路線的優勢劣勢,得出的結論如下,滅活疫苗的優勢在于成本低,制備工藝簡單,缺點在于安全成分性低,成分不明確,僅有預防性,沒有治療性。
靠著“Easy”模式,搶得先機的科興,其疫苗產品的短板,逐漸顯山露水。
由新加坡國家傳染病中心主任梁玉心教授牽頭的一項研究顯示,科興疫苗接種者感染新冠的概率,是輝瑞疫苗的2.37倍,且感染患者轉重癥的概率是輝瑞疫苗接種者的五倍多。
這一研究樣本量極大,覆蓋了300萬已注射完兩針疫苗的20歲以上人群,因此極具價值。
不止新加坡,2022年10月,香港大學醫學院在權威醫學雜志《柳葉刀》正式刊發了一篇mRNA疫苗與科興滅活疫苗的對比研究。
這項研究,納入了第五輪疫情的約100萬名新冠患者。結果顯示,打完三針科興在60歲以下人群預防有效率為51%,而mRNA疫苗在所有年齡段都有效率達到70%以上。
此外,兩針mRNA疫苗與三劑科興滅活疫苗效果接近,而打完三針疫苗起碼要耗時半年,在起效時間上大打折扣。
另據智利相關機構的初步數據,接種過兩針科興疫苗后又接種了第三針輝瑞mRNA疫苗的人的感染風險,降低幅度為95%。相比之下,接受科興疫苗作為第三針的人的感染風險,降低幅度為71%。
多個獨立數據交叉驗證,滅活疫苗的綜合表現欠佳。
先Easy,再Hard,成為了科興滅活疫苗難以逃脫的宿命——早期,疫苗嚴重短缺時,搶得先機的科興疫苗,滿足了救急之用。
但后期隨著玩家增多,產能大漲,在有效性、安全性上不占優勢的科興滅活疫苗,未必再是最優項。
科興疫苗遭遇的更大挑戰,則是“異源接種”。
今年12月,鐘南山教授和張文宏教授等多位知名專家均建議,為了提高疫苗效力,接種第三針加強針時,大眾最好選擇異源接種。
所謂“異源接種”,簡單來說,就是接種的多針疫苗,不是同一種技術路線。
比如,如果一個人此前接種的三針新冠疫苗都是滅活疫苗,無論是否來自同廠家,都是同源接種。如果前兩針接種的是滅活疫苗,第三針加強針接種的是腺病毒載體疫苗、重組亞單位疫苗、mRNA疫苗,就屬于異源接種。
而據統計顯示,在中國,滅活疫苗接種率最高。有數據顯示,接種三針科興疫苗的人數5.56億人,占比約78%。
基于“異源接種”的理念,接下來的第四針,大部分接種者,必然要避開滅活疫苗,避開科興,其存量優勢反而成了包袱。
比如,據鐘南山院士透露,接種兩針滅活疫苗3—6個月后,接種腺病毒載體疫苗加強,抗體會升高約200倍。
綜上,于科興而言,無論是綜合效果,還是基于異源接種的思路,接下來,科興神話,都難再續。
競爭加劇,主場變客場
疫苗上半場拼速度,下半場拼效果——而科興的滅活疫苗,勝在速度,卻未必能贏在效果。
當下,對于新冠疫苗的海量需求,依然存在。
無論是張文宏,還是鐘南山,相繼呼吁大眾未來開展第四針疫苗接種。
根據張文宏的解釋,目前國內人群接種的第一批次疫苗來自于原始病毒株,如今,病毒經過多次變異,疫苗的保護效果越來越弱,很難阻止新冠病毒的再次感染,因此,未來還要普及加強針。
需求仍在,但新冠疫苗的供需結構,卻發生了根本性變革。
疫苗爆發之初,新冠疫苗短缺,主要拼“速度”,科興先發占位。
如今,賽道擁擠,玩家眾多,產能過剩,從賣方市場,轉向買方市場。
制藥巨頭強生公司,就因為判斷新冠疫苗產能過剩,暫停了對疫苗全年銷售額的預期。
到了10月,因為美國新冠疫苗過剩,一家疫苗企業取消訂單,而損失了1.85億美元
疫苗企業,要開始拼“效果”了。
目前,國內有近20家企業涉足新冠疫苗。
其中,與輝瑞Comirnaty路線一致,綜合效果更優的mRNA賽道,也分外擁擠。
根據《財經故事薈》統計,入局者包括沃森生物、艾博生物、艾美生物、斯微生物、康希諾生物、石藥集團、嘉晨西海、歐林生物、復星醫藥、天境、康泰等等。
一旦上述企業的產品如期上市,接下來的加強針接種中,mRNA疫苗等很可能會接棒滅活等傳統疫苗,擔當主力。
mRNA疫苗作為最前沿的第三代疫苗,盡管在中國基礎研究不算成熟,但業界公認,其醫學價值更高,是對滅活等傳統疫苗的降維打擊。
其一,不帶有病毒成分,沒有感染風險。
滅活疫苗是通過注射完整的被殺死的病毒副本,使其無法復制而不引發疾病。
相比傳統的滅活疫苗、減毒活疫苗,mRNA新冠疫苗中不含有完整的病毒,故不存在感染風險。
其二,mRNA疫苗具有雙重免疫機制,免疫原性強,不需要佐劑。
傳統疫苗研發過程中,常常需要添加佐劑來增加疫苗的免疫原性。
然而,佐劑利弊兼有,增加疫苗療效作用的同時,也帶來了一些安全性問題,增加了潛在的毒副作用。
而mRNA新冠疫苗的作用機制,則完全不同,既可誘導人體產生體液免疫,又可引發人體產生細胞免疫,具有雙重免疫作用,如此一來,可以提高效免疫原性,同時具有長效持續性。
其三,在捕獵變異毒株上,mRNA疫苗優勢明顯。
mRNA疫苗能將精確修飾的mRNA分子,送入人體細胞質,指揮細胞質內的核苷酸,生成所需蛋白質。因此,理論上,技術可以對抗所有基于蛋白質的疾病——包括新冠病毒與其各個變異毒株。
當然,mRNA疫苗雖然優勢明顯,但研發難度大,技術門檻高。
復盤1986年至2020年核酸疫苗專利申請數據,不難發現,全球mRNA疫苗的專利數量寥寥可數,年專利數量,一直徘徊在100個之下。
不過,一旦掌握了其基礎技術,包括mRNA、DNA在內的核酸疫苗,其研發進度更快,且生產周期短至40天。
生產周期短的好處在于,可以快速響應病毒變異,滿足大眾海量需求。
成于滅活,困于滅活。在疫苗接種的上半場,科興憑借先發速度優勢,可以輕松取勝,也為中國抗疫立下汗馬功勞,但在下半場的供給側改革中,主場切換,成了科興的客場。
20年歷劫,一年升天
在這波新冠疫情中,“賺麻了”的科興,其實命運多舛,并沒有一直贏。
專注滅活的科興,過去曾多次與疫情“擦身而過”。
2003年非典時期,科興曾是疫苗研發的主導者之一,結果疫苗產品剛研發成功,非典疫情卻在中國宣告結束。
到了2009年H1N1流感,以及2013年H7N9高致病性禽流感出現之后,類似一幕再次上演,兩次疫情匆匆結束,科興疫苗同樣沒來得及上場效力。
因此,直到2019年新冠疫情之前,科興的業績,相對乏善可陳,拿的出手的常規疫苗產品,也只有甲肝疫苗等,屈指可數。
不過,業績雖然不好,但科興的“故事”卻相當精彩。
成為新冠疫苗氪金王之前,科興最大的“名聲”,來自實控權大戰。
曾經的科興投資人、大股東潘愛華,與當下科興生物的實控人尹衛東之間,已經酣戰多年。
為此,在美國上市的科興生物(SVA),被迫于2019年停盤,直到今日,科興依然沒有復牌。
為了與反目成仇的潘愛華方前行切割,在布局新冠疫苗時,科興特意成立了獨立的公司。
雙方激戰的最新劇情,發生在今年12月8日。
潘愛華一方的未名醫藥發布公告稱,已向北京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,要求解散北京科興生物制品有限公司,且案件已被受理。
激戰還牽出了科興的行賄丑聞。
2018年,潘愛華聯手北京科興原監事長羅德順,舉報北京科興總經理尹衛東涉嫌行賄、職務侵占以及涉嫌身份造假等。
雖然上述舉報,至今未在法律層面,對科興造成任何顯性困擾,但尹衛東本人卻被打得措手不及。
此前,尹本人曾擔任北京市海淀區人大常委委員、北京市工商聯副主席和北京市政協委員,舉報信之后,尹衛東低調行事,辭去了后兩項職務。
上述舉報,雖有泄憤之嫌,但并非完全空穴來風。
中國裁判文書網對其有所披露,比如通過行賄,加快取得疫苗產品審批等等,賄賂醫護人員,提高渠道銷量等等。
對于科興而言,當時“做低伏小”,其實和其實力也息息相關——科興的產品只是同質化的可選項,而非必選項,并無不可替代的獨特性,因此只能鋌而走險。
這與其在新冠疫苗短缺之下,一時手握主動權完全不同。
如今,在新冠疫情風口過去之后,科興再次失去了絕對話語權。
其實,科興對此應該也有所預料。
今年5月,去年凈利潤900多億的科興,卻身陷裁員、扣押年終獎、減少辭退賠償金等傳聞。
裁員的主體北京科興中維,作為科興生物控股的公司,正是科興新冠滅活疫苗克爾來福的研發和生產主體。有員工透露,裁員涉及七成員工。
或許,彼時,科興就已經意識到,屬于它的900億傳奇,注定不可持續了。
相比國內布局第三代核酸疫苗的玩家,多年專注滅活的科興,本質上是一家追求“穩妥”、活在當下的保守公司。
專注傳統的滅活,還是All in 新興的mRNA,戰略分野,是選擇當下,還是押注未來。
當科興賺得近千億利潤時,直到如今,mRNA國產疫苗還沒有一家拿到上市批文。
它們對于當下的失守,某種程度上可能因為押注了未來。
而在短暫的“升仙成王”之后,面對滅活疫苗有效性爭議和需求縮量,以及糾纏不休的控制權權大戰等,科興可能又一次踏入了“歷劫”周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