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寫／財經故事薈

那輛經過維修、清洗、翻新的單車，和其他999輛單車一起，被裝進位于上海港口的集裝箱，從太平洋邊緣海域的東海進船入水，一路向南，穿越南海和泰國灣，停靠到柬埔寨西努哈克港口，通常要耗費漫長的10天，甚至更久一些。

一周之后，它從西努哈克港一路向北，成為了柬埔寨茶膠省農村女學生雅妮絲的珍貴禮物。

雅妮絲早就需要一輛單車了——某種程度上，它是改變雅妮絲命運的支點。

以往，步行從家到學校，雅妮絲往返需要兩三個小時。到了農忙季節，要幫家里干活的雅妮絲，就不得不缺課。

盡管雅妮絲深知，讀書于她是唯一的出路，但長期的缺課，導致她的成績一直在惡化。

而一輛單車，可以把往返學校的時間壓縮到半小時之內。不過，當地很少有家庭能買得起單車。

在柬埔寨首都金邊，一輛普通的變速單車，售價在100美金左右，即便在鄉下，也要六七十美金，頂得上柬埔寨普通散工一倆月的收入。

于父母雙亡的雅妮絲而言，單車更是奢侈品，喪偶的奶奶僅靠微薄的種地收入，勉強養活四個孫子孫女，基本的生存已經捉襟見肘。

今年2月中旬，雅妮絲收到了那輛有望改變她命運的單車——和藍天同色的光滑車身，锃亮的純黑色輪轂。新禮物給她帶來的興奮，可能不亞于一名賽車手收到了法拉利賽車。

一輛改變命運的單車

“貧富兩極分化，教育兩極分化”。

這是臺灣人祝彩蘋在柬埔寨工作兩年后，得出的粗略印象。

在首都金邊，祝彩蘋的同事們，“雞娃”程度甚至不亞于中國父母。

金邊的外資公司薪水較高，主管的月薪可以達到1700美元左右。他們通常會送孩子到國際學校讀書——一年學費高達2萬美金左右，“夫妻兩個可能要把一半的收入，用作孩子教育經費”。

但在柬埔寨農村，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。

2020年8月，祝彩蘋曾到柬埔寨暹粒旅游。在當地山區，她看到不少曬得黝黑的農村孩子，渾身塵土不去上學。有些擺攤賣藝，還有不少向游客乞討貼補家用。

“他們從小就習慣了伸手，乞討的收入，可能會高于父母一天的工作所得，所以父母也很樂意”，祝彩蘋說，時隔兩年，那一幕依然讓她極度痛心。

祝彩蘋觀察到的情況并非個案。

柬埔寨政府一直非常重視教育，官方公布的數據顯示，6歲至11歲兒童的報名入學率達到了91.6%——得益于本國重視和外部捐贈，柬埔寨的農村學校，建設得也頗為干凈整潔，通常是本地鄉村最體面的建筑之一。

但與此同時，輟學率高企。來自聯合國的數據顯示，柬埔寨學生1年級輟學率為8％；到9年級，輟學率增長到18.8％；到12年級飆升至59％。而兒童開始工作的平均年齡低至10.4歲。

輟學率高企的原因，在于各種軟性教育設施的全面缺位，比如被普遍忽視的交通問題。

柬埔寨學校普遍沒有校車，農村很多地區都是土路，一下雨就泥濘遍地。

而大部分家長又忙于工作，缺乏必要的交通工具，也不重視教育，無暇無力也不愿接送孩子上學。

一些孩子步行往返學校甚至需要數小時，高昂漫長的交通成本，成為抬升輟學率的重要原因之一。有時候，他們不得不幫助家里干農活，上學就被耽誤了。

位于熱帶的柬埔寨，氣溫最高達到40度以上。12歲的小學生春茜玲往返學校，需要一倆小時。有時她被烈日曬得要中暑，“我很想輟學，我很需要一輛單車”。

于孩子們而言，單車很有必要，但并不易得。

中國扶貧基金會秘書長陳紅濤對這一切并不陌生。他曾走訪于東南亞國家，看到一個孩子視若珍寶的單車，心酸又心疼，“我在中國都沒見過那么破的單車，叮鈴咣鐺，除了車鈴不響，其他地方都響，腳蹬也掉了”。

出身于黑龍江農村的陳紅濤，小時候也會騎著單車上學，“一輛單車，就能改變他們的命運”。

但教育脫貧的常規路線，是捐學校，捐文具，交通問題卻被忽視了，“學校有了，學生沒來，也是不行的”。

2019年，中國扶貧基金會啟動了“國際愛心單車項目”，首個項目在緬甸落地——項目效果立竿見影，有了單車，當地貧困學生每天往返學校的時間，被縮短至20-40分鐘，上課出勤率大幅提升。

于是，2021年初，扶貧基金會向社會呼吁，在柬埔寨啟動第二個“愛心單車項目”，而后聯系了多家共享單車企業。響應速度最快、配合度最高的哈啰出行成為了合作方。

到了2021年底，哈啰捐贈的1000輛單車，被裝進中遠集團的遠洋貨輪，開始了遠赴柬埔寨的公益之旅——它將改變1000名貧困學生的命運。

收到單車的雅妮絲說，她要好好裝飾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輛單車。除了成為雅妮絲的專屬“校車”外，連奶奶也學會了騎車。周末的時候，奶奶會騎著單車去寺廟做功德，“它成了全家人的珍貴禮物”。

收到單車后，12歲的春茜玲滿心歡喜，騎車上學只要十分鐘。她也放棄了輟學的打算， “現在我很開心，也很愛上學了”。

而鵲可小學校長昆禾恩則透露，學校需要長途跋涉的學生很多。他把收到的35輛單車，分發給了最需要最貧困的學生。

“這些單車不僅對學生上學非常有用，他們的父母也能騎車去市場、稻田、農場，還能順帶運送物品，可以改善一家人的生活”。

這些單車不僅免費，而且還更結實，舒適度也是最高的，哈啰出行人士告訴《財經故事薈》，“假如用得得當，起碼能騎個十年以上吧。”

單車公益出口背后的經濟帳

在疫情肆虐的當下，要把1000輛單車從中國分發到柬埔寨學生手中，并不容易，這是一場多方合作的接力賽。

“如果這些單車通過商業途徑運輸到海外再捐贈，費用有可能與在當地采購不相上下，那就不劃算了”，陳紅濤向《財經故事薈》解釋。

為此，扶貧基金會整合哈啰出行等多方資源，探索出了“三捐一免模式”。即二手單車來自捐贈，拆鎖、維修和清洗來自捐贈，運輸費來自捐贈，進口關稅得到豁免。

第一棒選手是哈啰——出于低碳考量，捐贈的1000輛單車將從閑置共享舊車中選出。

第二棒則由中遠海運提供的公益送國際運輸服務接力。在這次單車捐贈項目中，祝彩蘋所在的公司也參與其中，角色是中遠海運集團位于柬埔寨的內陸運輸代理。

最后，項目受益國柬埔寨政府免除了17.7%的單車進口關稅。

“這樣通過多方合力，才使得本次捐贈得以落地”，陳紅濤告訴《財經故事薈》。

去年9月，哈啰出行在廣州精心挑選了1000多輛外觀較新、功能完備的單車，這只是第一步。

為了遷就柬埔寨學生的騎行習慣，對于單車“保留哪些部件、拆除哪些部件”，哈啰也和扶貧基金會進行了多輪溝通，比如共享單車帶有智能鎖，必須全部拆鎖，而后再進行全面的維修翻新。

把共享單車改造為普通單車，哈啰已經得心應手。去年4月至6月，哈啰曾向安徽省合肥、馬鞍山、蚌埠、丹東、新民市等多地鄉村捐贈了單車，供村民免費使用。

單車準備就緒后，項目卻因為疫情不得不推遲，存放車輛的租借場地不得不一次次延期。為此，哈啰多次出面和業主溝通，支付了延期存放費用。

而讓陳紅濤最為感動的是，考慮到單車存放了三四個月，車身已經粘灰落塵，在裝船運輸前，哈啰特意派出工作人員，徹底清洗了一遍，保證每輛單車干凈整潔，“讓孩子們拿到手的單車，像新的一樣干凈”。

根據扶貧基金會的測算，除了單車的捐贈、維修、清洗等外，國際運輸將占到總體費用的70%左右。

也正是基于現實考量，目前，國際愛心單車項目在受益國選擇上比較謹慎：

其一，優先選擇“一帶一路”沿線及中國周邊的發展中國家；其二，承諾能為國際愛心單車辦理免稅證明，并于商定時間內完成免稅辦理；其三，有需求、有意愿接受二手愛心單車捐贈。

在陳紅濤看來，這個項目受益的不止受助國受助人，“是個多贏的創新項目”。

項目還有一筆隱含的低碳賬——這一項目，為過去需要報廢回收的共享單車，賦予了“二次生命”。

“尤其是在當今大力提倡碳中和和碳達峰等環保理念的大環境下，項目能解決由于國內共享單車更新換代速度快，產生大量閑置資源的問題，為節能減排做貢獻”。

早些年間，共享單車大戰火熱之時，各家單車質量不一，出于監管的現實考量，多個城市都為單車設定了報廢回收的底線標準——三年必須報廢。

如今，這一管理原則延續了下來。

但隨著單車質量的改善，很多單車使用三年后，其實剩余使用價值依然很高，直接進入回收流程很是可惜；其次，共享單車企業出于行業競爭和用戶體驗的考量，哪怕單車使用功能完好，在外觀受損后，可能也會主動回收報廢。

而據哈啰出行人士告訴《財經故事薈》，回收零部件的下游再生資源商，會給單車企業部分費用，但金額有限，而且，雇人把單車從大街上收集起來，再集中運送到回收站，也要產生運輸成本，“共享單車企業還沒法依靠賣舊車來賺錢”。

因此，無論出于公益情懷，還是基于經濟考量，哈啰都很愿意參與共享單車捐贈項目，“舊單車換不了多少錢，但送出去能改變一個人、一家人的命運，我們是很愿意的，而且這也符合哈啰出行低碳、綠色、共享的理念”。

“以后無論國內國外，需要捐贈單車的項目，只要經過可行性評估，我們都會大力參與”，上述人士告訴《財經故事薈》。

互聯網公益出海剛“開張”

中國扶貧基金會、哈啰出行、中遠集團，為何舍近求遠，要出海做公益？

其實，不獨哈啰一家，僅僅在中國扶貧基金會的合作伙伴中，就有不少互聯網公司參與海外項目，包括阿里、騰訊、新浪等。

不過，整體而言，中國互聯網企業的公益主場還是在國內，海外公益剛剛小步“開張”。

對于扶貧基金會而言，攜手互聯網公司公益出海，帶來兩重好處。

一是，賦能扶貧基金會國際公益項目的籌資能力，“互聯網能鏈接到更多的支持國際化公益的公眾，也能搭建了便捷的捐贈平臺”，陳紅濤向《財經故事薈》介紹。

二是，賦能國際項目的透明化管理，“互聯網平臺對項目的透明化管理要求很高，這也帶動了社會組織國際公益項目的透明化管理”。

以哈啰出行本次捐獻為例，1000輛單車發放到個人，執行方提供了詳細的名單、個人情況、聯系方式、家庭狀況等，項目執行效果一目了然。

而對于互聯網公司來說，全球化公益，可以與其全球化戰略協同，而且，公益有時候還能化解危機。

字節跳動旗下的Tiktok就深諳此道。在中美關系趨冷的背景下，過去兩年，Tiktok一度遭遇美國政府的重錘。

就在同期，TikTok承諾捐贈2.5億美元資金，以支持美國政府抗疫救災工作，試圖博得美國政府的寬松政策，以及美國公眾的同情。如今，Tiktok的政治危機已經大幅緩解。

當然，并不是所有公司的公益出海，都和其業務出海同步，有時候也出于純粹的慈善關懷考量。

比如疫情期間，中國人口福利基金會曾聯合三一集團、紅豆集團與馬云公益基金會等，累計捐獻以百萬計的口罩、防護服、檢測試劑等抗疫物資，陸續運往亞洲、歐洲、非洲、美洲、大洋洲的100多個國家。

目前來看，哈啰出行對于柬埔寨的幫助也是類似，公司在本地并沒有落地業務。

而從宏觀來看，互聯網和慈善機構一起公益出海，既能呼應中國經濟外交大政，也能助力改善中國的國際形象。

本次的愛心單車項目，其背景是，2013年，中國提出建設“一帶一路”的合作倡議，柬埔寨積極響應。2019年4月，兩國簽署《構建中柬命運共同體行動計劃》，雙邊關系進一步緊密。

在哈啰捐贈的1000輛單車上，用中柬兩國語言寫上了“中國人民捐贈”的字樣，藍底白字，很是顯眼。好幾個受助學生都在感謝信中說，他們因此喜歡上了中國。

這樣的情況并非個例。

據扶貧基金會調查，在其聯手互聯網公司發起的國際愛心包裹項目中，九成以上的受訪受益學生表示，收到包裹后，對中國有了更多的了解和好感。

一個愛心包裹，一輛愛心單車，成為了體察“人類命運共同體”的小小窗口。愛心不分國界，可以想見的是，未來將有越來越多的互聯網公司，參與到公益全球化的大潮之中。